按照這份資料之中所說的數據，它們從太陽系航行到南門二星系需要三千年的時間。按照這個時間來計算的話，采取黑洞發動機為推進方式的飛船的前進速度不過幾百公裏每秒鐘而已。而這個速度相對於漫長的恒星際航行來說，和蝸牛爬沒有什麽區別。

在衛風看到這裏的時候，葉落的聲音再一次出現在了衛風的耳中：“船長，我認為這份資料之中的描述有一些自相矛盾的地方。”

衛風將視線從資料上面錯開，然後看向了傳出葉落聲音的地方，說出了一個字：“哦？”

“我認為的矛盾之處是這樣的。”葉落說道，“既然這份資料中說它們那些采用黑洞發動機為推動方式的飛船可以勝任恒星際航行的需求，僅僅只因為速度太慢才有阻礙，那麽……這就意味著它們的飛船擁有足夠的，長期的維生能力。雖然太陽在它們的進攻之下已經狂暴了，但是我不認為太陽可以影響到一百億公裏以外的地方。那麽……它們為什麽不在海王星外天體尋找一個落腳點？這樣一來，它們即會有安全的環境，又有了充足的物質來源，只要慢慢的繁衍生息下去，它們遲早可以恢覆人口，然後再慢慢的將科技發展起來。”

葉落描述了一個對於那個時候的火星文明來說可能的出路：以齊娜，賽德娜等海王星外天體為物質來源，生存則依靠大型飛船的維生系統，在生存有了保障的情況之下，慢慢的發展人口，慢慢的恢覆科技。這看起來是一條可行的道路，但是……那個時候的火星文明卻並沒有選擇走這一條路。

“我想，我知道火星文明沒有選擇走這一條路的原因。”衛風緩緩地說道，“其實，就算換成我們人類文明來面臨這種情況，我們人類文明大概也不會選擇這條路的。”

“為什麽？我不明白。”葉落說道。

“你當然不會明白。”衛風有些落寞地說道，“你忽略了一點，那就是……科技文明不僅僅只會往前走，它也是會退化的啊……按照這份資料的描述，它們的人口僅僅只剩下了不足一千萬人，我們就按照最高比例，就算這一千萬人中有百分之十的人口是科研人員，科研人員數量就是一百萬。那麽我問你……我們人類文明之中的一百萬名科研人員……足夠傳承我們的科技嗎？”

“這很顯然是不夠的。”葉落立刻說道，“以我們人類文明數千億人口的規模，以及我們近千年積累下來的科技，想要將這些科技發展下去，不，不說發展，只說傳承，也需要至少數十億名科研人員。科技發展到了我們這樣的地步，它的分支已經太細太多，這遠遠不是少數人能承擔起來的。”

“所以火星文明必然會面對嚴重的文明退化的威脅。如果選擇在海王星外天體停留的話，一開始還好，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隨著僅存的少數科研人員的死去，火星文明就會面臨各種窘境：飛船壞了沒人會修，零件沒有人會安裝，就算會安裝，備用零件用完了也沒有人會制造……等到它們的儲備消耗完之後，你讓火星文明如何在那遠離太陽的寒冷地帶生存下去？……事實上，我認為，逃亡計劃開始執行的時候，火星文明就已經面臨這種窘境了，我想，它們逃亡所用的飛船大概也是之前制造出來的。逃亡計劃開始的時候……它們已經沒有制造這樣大型飛船的能力了。”

葉落沈默了一下，隨即反駁道：“這確實可以解釋它們沒有在海王星外天體駐足的原因，可是船長，就算它們最終到達了南門二星系，它們仍舊會面臨文明退化的威脅。在南門二星系之中，它們的飛船壞了仍舊沒人會修，零件用完了仍舊沒人會制造。”

“可是那裏有另一種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能源啊。”衛風說道，“那裏有穩定的太陽，而且有兩顆。太陽能的獲取和利用是十分簡單的事情，我想，就算它們再退化，掌握太陽能總歸不算很難吧？”

“可是太陽系之中也有太陽……唔。”

葉落這句話只說了一半就停下了。衛風則嘆息道：“太陽系之中確實有太陽啊，可是……那個時候的太陽已經發怒了，它的怒火至少需要千萬年，乃至億年光陰才能平靜下來。而面對一顆暴怒的恒星……又有哪個文明敢靠近它呢？”

“好吧，我不得不承認，船長，您是對的。”葉落說道，“它們的唯一生路就是遠航到南門二去，借助那裏的兩顆平靜的太陽來獲取能源，然後茍延殘喘，慢慢的恢覆自己的人口和科技。”

“事實上，我認為，火星文明選擇遠航南門二並不只有這一個原因。”衛風說道，“很可能還有另一個原因……同樣，這個原因你也不會理解。因為這涉及到情緒。如果將一個文明比作一個人的話，那麽……假設這個人被困在一間屋子裏困了許多許多年，在他瀕臨死亡的時候……他是否會做出‘哪怕死，也要到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是什麽模樣’的決定呢？”

葉落問道：“哪怕這個決定並不是那麽明智？”

衛風平靜的回答道：“哪怕這個決定並不是那麽明智。”

葉落便說道：“好吧，我明白了。不過……我還有一個疑問。以我們人類文明此刻的科技，就已經足夠制造出星海號飛船這樣航速高達每秒鐘三千公裏的飛船，為什麽科技比我們先進一些的火星文明所制造的飛船，航速才僅僅幾百公裏每秒鐘？如果采取黑洞發動機真的只能達到這麽一點速度，那麽它們為什麽不選擇傳統的核聚變推進技術，而要選擇黑洞發動機推進技術？”

衛風聳了聳肩膀，然後說道：“我們人類文明制造的航速高達每秒鐘三千公裏的星海號宇宙飛船……可以承載幾個人？”

葉落立刻說道：“一個。”

衛風繼續聳著肩膀：“那麽你認為，火星文明的遠航飛船可能是只承載一個人麽？它們的飛船，一艘……怎麽也要承載幾萬幾十萬人吧。”

“哦，我明白了，采用黑洞發動機為推進方式的飛船推力巨大，還可以長期穩定的提供源源不絕的能量，它適合超巨型飛船，雖然它的速度慢，但它的技術含量仍舊要比推力小，但是航速快的星海號飛船先進。只是……”

葉落在說出了“只是”兩個字之後就不再說話，似乎在這兩個字後面所延續出來的可怕景象，就連他一個智能程序都感覺到了心悸。

衛風同樣沒有問只是什麽，似乎衛風也知道那件事情。但衛風也沒有說，而是仍舊對著這份資料看了下去。

在之前這份資料講述到了火星文明的逃亡艦隊在逃亡一段時間之後再次產生了分裂，一部分仍舊堅持遠航，另一部分則掉頭打算返回太陽系之中。在接下來，衛風看到了這樣的描述。

“十分不幸的是，在我們的飛船剛剛減速到相對於太陽差不多相對靜止的時候，這艘飛船推進部件發生了極其嚴重的故障……而這種故障是已經山窮水盡的我們所無法修覆的。我們的飛船就這樣失去了推動力，永遠的留在了這距離太陽有數萬億公裏遠的地方，既無法前進，也無法後退。”

“我向我們文明逃亡艦隊的其餘飛船發送求救信號，但是沒有飛船肯返回來搭救我們。嗯，備用零件以及能源對於每一艘飛船來說都是寶貴無比的，又有哪艘飛船肯獻出自己的資源來拯救我們呢？”

“雖然那顆微型黑洞仍舊在源源不斷的為我們提供著能量，可是……在這廣袤而荒蕪的宇宙空間之中，這能量總有耗完的一天。於是我進入到了漫長的冬眠之中，在冬眠之前，我給操控著這艘飛船的智能程序留下了指令，我賦予它在黑洞質量降低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拆卸飛船自身以補充黑洞質量的權限。我希望，在維持我冬眠的能量消耗光之前……能有人救下我，雖然我明知道這個願望太過飄渺，基本上沒有實現的可能。”

“那些返航太陽系的飛船必然會被毀滅，所有乘客都會死，繼續航行向南門二星系的飛船……如果它們運氣足夠好的話，它們應該可以在飛船最終損壞之前到達目的地，但是就算它們最終到達了目的地，我對它們的命運仍舊不樂觀。人口太少，工具太少，長途跋涉之後到達一個完全陌生的星系，要生存……談何容易呢。”

“這就是我們火星文明所經歷的事件了。我們從這虛無的宇宙之中誕生，又最終在這虛無的宇宙之中毀滅，就像我們從來沒有出現在這宇宙中過一樣。”

“我希望此刻正在看著這份資料的您……可以記住我們，記得這個曾經出現在這小小的太陽系之中的一個小小的文明。我們是火星文明，我代表我們火星文明，祝您好運。”

這份資料到此完結，衛風卻仍舊在怔怔的看著。半晌，衛風忽然說道：“這個火星人隱瞞了許多東西。”

葉落則說道：“已經過去了，何必去追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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